月色牵牛织鱼星

商略黄昏雨

【GB】当我得知心上人是别人的替身后

我把他抢过来了。


青昼闲是我阿姊未合契的道侣。


我暗恋他数年,却因为这层身份,尽力让自己疏远他,不和他待在一处。


直到我知道他不过是我阿姊心爱之人的替身。


他们的合契自然也不是真的。


那时雪城雪花片片,落在我的肩头,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终于不再抑制自己的想法,第一时间往南去,将他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雪城和它的名字一样,一年四季皆是冰霜一片,从城楼往外望,雪山苍苍茫茫,连缀成一片,巍峨壮丽,却又带着极冷的锋芒。


远处山尖线条锐利,阳光被划开,平整地洒在上面,于是顶尖变得很亮,上面的雪显得比别处更白,带点融融的金色。


这样的景象,我已经看了将近百年。


只是今天格外久些。


冷风卷我身上的雪白披风,我低敛眉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的颜色,听见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在耳旁。


轻而稳,实力很强,是我的左城使雁词。


“修建冰雪锁域一事有几个地方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敲定主意的城主却在这里赏这一成不变的景。”雁词“啧”了一声,随着我的视线望了一眼巍峨浮雪,又兴致缺缺地转回来,说:“你看了这么多年,不腻?”


我抚过衣袍上的一点褶皱,垂下眼眸,没说话。


雁词又换了一个姿势,懒洋洋地靠在冰石玉砖砌成的城楼上,嘟囔一声:“闷葫芦。”


她又问我:“你真不去朝酒的合契礼?虽然你们姐妹两平日走动不多,但是这样大的典礼,要是不出席,总归有些不好。”


“距离合契礼还剩十天,若是这十天之内加紧忙完手上事项,乘坐星驰兽,还能够赶上,毕竟吉时是在第十日的黄昏,早几天出发,还能提前到云川。”


她性子比我跳脱,想到合契,便想到与朝酒合契的道侣青昼闲。


“南地青州虽然不像我们北地一样早早定下继承人,但是青昼闲从小接触城中事务,虽然他除了盛典要事之外都不怎么出面,但他是城主唯一的血脉,青州看重传承,子辈之中处理事务,盖的都是他的私章,青州下一任城主,十有八九便是青昼闲。”


“不过南地最近也太没落了些,朝氏掌北青州管南,这百年以来,青州也就只有青昼闲能看,其他人都是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捅了那么多个篓子,全赖青昼闲善后,也难怪他忙得连南地北地有时候举办的宴会都没时间参加。”


冷风吹动我束起的长发,我听到雁词嘴中说的这个名字,复而抬头望去,阳光照在雪山之上,雪尖反射出来的白色透亮,在这时却不知为什么过于刺眼了些。


“不过他和你阿姊合契之后,我们见到他的次数大概会多一些,一些与南地的合作之类,也能开展得更加顺利……”


雁词的思维随意发散,还要继续讲下去,可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次次的合契二字都让我感到心尖一顿,我把心中隐约浮现出来的幽微情绪又压下,垂下眸子,开口打断她的话,说:“不必去见他,礼备好了便好。”


礼到了便好,不然我看着他穿大红喜衣同别人定下天地誓言,约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得到天地的见证,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是将自己灌得烂醉,便是抢亲了吧。


谁能想到我见自己姊兄的第一面,在他和我阿姊约定婚约的那一次典礼上,便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了他。


雁词以为我口中的“ta”指的是我的阿姊,又“啧”了一声,说:“虽说你和朝酒只是堂姊妹,但你们的关系也太淡了。”


朝氏掌北,青氏掌南,将白玉京地域的十二楼五城依南北划分,朝氏一脉掌北边的三城六楼,青氏一脉掌南边的二城六楼,大抵是世代掌权的缘故,整一脉传承的血脉都不多,每一代的小辈拢共不出五个人。


子辈单薄,关系一般都会更亲近,只是我和朝酒从小分管不同城楼,彼此也都不是热络的性子,因此提到对方,不过也就只有一个印象。


这样也好,以后我在雪城,她于云川,彼此之间一年见不了多少面,便也不会和青昼闲有过多的接触。


对青昼闲那一点越过伦理界限的喜欢,大抵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淡掉。


我转身往城楼下走,说:“冰雪锁域有什么尚未商榷的事情?”


雁词跟上我的脚步,刚要说话,我腰间系着的传讯符铃突然无风自动,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01

朝氏一脉特有的符铃,非有重要的事情不会联系。


雁词知趣地转身跃下城楼,我双手隔开一道白色结界,指尖注入灵力,眼前便浮开云川的画面。


朝酒穿着一件绯红衣袍,好似大婚新衣,发丝用红玉束环固定住,眼前难得有了笑意,她的身后坐着一个穿着金丝衣袍的男子,正用毫笔沾墨在写字。


“你当真不来我和阿初的婚宴么?”


青昼闲原本的名字叫青曲初,二十年前在屠浮秘境不知所踪十九个月后,回来便改名青昼闲。


不过朝酒不管何时,唤他还是唤阿初。


身后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移目过来,也带些许的笑意看着我。


是青昼闲。


我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借着这个机会,又看了他几眼。


仍然是记忆之中熟悉的模样,郎君眉如远山目如朗星,容貌有一种贵气而又锋利的漂亮。


可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却觉得他有些陌生。


“雪城有些事情走不开。”我低眸:“抱歉。”


“走不开便算了。”朝酒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拿了一颗橘子在手上慢慢地剥,又把橘络全部挑开了,喂到青昼闲的嘴里。


他朝她一笑,张口就着雁词的指尖含下,带些骄矜地又推了一盘葡萄过来,示意她剥。


我看着传讯画面,心中的奇怪感又扩大一分。


青昼闲从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从我见他的第一面,他便总是照顾别人的那一个,扮演着靠谱的兄长的角色,青州其他几个小辈,和他年纪差不多,却几乎是他在照料。


而朝酒对于青昼闲,态度也总是淡淡的,从没有这样类似照顾小孩一样爱护他的模样。


画面之中的郎君吃了橘子之后,便凑到传讯符铃前,又朝我点了点头。


矜贵,又带些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冷傲,是我从来没有在青昼闲身上看到过的样子。


这绝不会是青昼闲该有的模样。


我心里一瞬间警觉,眉目锐利,紧盯着画面之中的公子,冷声:“你不是青昼闲。”


“你是谁?”


“青昼闲在哪里?”


我从小便作为雪城的下一任城主来培养,掌生杀境,厮杀过大大小小的妖兽魔物,对周遭的一切变化都比常人要敏锐。


对面的人对我因他而显露出来的敌意皱了皱眉,望一眼朝酒,淡声回答:“我确实不是青昼闲。”


他像是很不喜欢被人质疑身份,又说到:“我是青曲初。是真正的青州城主之子。”


“至于那个青昼闲,不过只是我的父母为了稳定人心而从镜域带出来的,我的替身罢了。”


镜域千年开一次,最近一次,确实是在二十年前。


镜域千年生一个镜核,只要将镜核置入镜域中心的灵树之上,告诉灵树你的需求,便能依照原来人的容貌,造出一个长得有九成像的新人。


我心中一震。


“城主之子失踪太久总归会让人人心惴惴,阿初被困在屠浮秘境之中,不知踪迹,青州城主派了好多人秘密前往寻找,前几日才找回来,为了安抚青州民众,这才用镜核幻化出了一个替身。”


“本来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和你说,没想到你这样敏觉。”


朝酒接过青曲初的话,往下道:“我会在结契大典之后不久同青州城主一起宣布这件事情,在这之前,希望你能够为我保守秘密。”


我却根本不顾她之后说的话,眉目更加往下垂,说:“那青昼闲呢?”


镜核所生的人,倘若没有意识到自己本身真正的身份,过了十年之后,便不能再随意变幻自己的样貌,性格也从此定型。


此后的生命之中,倘若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要是没有其他人干预,不过数月,他们便会湮灭在人间。


再无踪迹。


传讯符铃对面的画面静一瞬。


朝酒还没开口,青昼闲的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说:“不过是个镜核,他本来也是死物,死物复归于死物,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等镜核再沉睡几百年,若有人召唤,他便算是新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眉目沉沉地望着他,青曲初不适地侧了侧头,皱眉:“我说得有错吗?”


我笑笑,轻声说:“既然如此,青昼闲如今便和青家,和你们再无瓜葛了是吗?””


“是这样。”青曲初被这样类似逼问的话刺得更加不舒服,克制着自己的神色说,“二十年来锦衣玉食的生活,城主之子的名誉地位,他已经得到够多了。”


“没有几个镜核获得人这个身份之后有这样的待遇。”


“他只是一个镜核罢了。”


朝酒没有否认青曲初说的话。


原来如此。


怪不得就算青州只有青昼闲优秀,也迟迟没有将他立为继承人。


怪不得别人说二十年前屠浮秘境以来,朝酒对她的心上人便有些许冷淡。


怪不得有时我听朝酒叫青昼闲“阿初”,总觉得她像是再喊另外一个人。


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个需要的时候得出现,不需要的时候便可以弃之不用的角色。


我放在心上不敢触碰的人,却是别人认为可以随意糟|贱||的对象。


朝酒又开口,说:“欲眠,镜核只是用来用的物,其上生成的人就算会哭会笑,也不是一个真人,不必在这上面为他要一个说法。”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雪城事物众多,若是无事,我便先去忙了。”


朝酒大概也有些不快,淡声说好,便掐断了通讯。


下一刻,云川的画面消失,我随手把符铃又系回腰侧,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从城楼之上拾级而下,而是借着灵力,从上一跃至地面。


等候在一旁的雁词见我眉目比以前还要冷淡,一改原本懒洋洋依靠着雪柱的模样,正了正神,用上敬称,对我说:“城主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忙的话便去吧,雪城这里还有我。”


我点点头,手指放至唇边,吹了一声急促响亮的口哨。


不过瞬息之间,天边的严寒之气更甚,风霜猎猎,圆日之下,鸾鸟的清鸣响彻天际。


尾部浅蓝,翅羽纯白,是雪城灵鸟,它比星驰兽的速度更快,若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不会轻易将其召唤出来。


雁词见我这样,眉目之间的神色更加郑重,说:“是魔兽暴动还是重狱之犯窜逃……雪城的防御需要再加一层么?”


我抚了抚鸾鸟身上的羽毛,坐在它的背上,雪城上空的风吹得我高束的发丝往后扬,我望着雁词,说:“都不是。”


“我只是想要……把一个人带回来罢了。”


带回来,靠近他,拥有他。











02

朝酒和青曲初举行合契典礼的时候,我正在白玉京疯了一样地寻找青昼闲。


合契典礼使得南城几乎处处都挂着红绸,有低智的可爱灵兽全身白毛蓬松,项上系一个银铃,迈着短腿在青石巷上跑,给过路的每一个人发喜糖。


青州有喜事,南部城池中的居民也都喜气洋洋,若是闲暇有余,人人都会提一嘴青朝两家的合契大礼。


周围的空气之中都荡漾着热闹,我神色平静地穿过一个个路过的行人,拂开落到我手边的红绸,手上的灵气飞快地往外涌,试图寻找到一点青昼闲存在的痕迹。


各处都没有。


找人一般用千丝引,可是青昼闲是镜核所化,这对他便没有什么效果。


无奈之下,我只好采用最损耗灵气的办法,将所有的力量慢慢地融到城池之中,以一种不会让周边的人感到不适的方式,一点点地凭着记忆之中青昼闲的气息去寻找他。


可南部二城六楼之中,丝毫没有他的身影。


灵力的快速损耗让我面色苍白,南部没有,我便又往北去,在南北交界的混沌荒野之中慢慢搜寻他可能留下的痕迹。


千年之前鬼渊异现,将白玉京从中间切成南北两部分,大陆从中裂开,虚空之处便由鬼气生为荒野,千年以来鬼气基本上散去,但乘坐飞行法器越过荒野上空时,还是会感到一些轻微的不适。


我从灵鸟背上踩着灵气而下,荒野之中一片寂静,残留鬼气化成的鬼鸟盘旋在上空,半人高的野草被风吹拂,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使空荡野地显得更加寥寥。


从我由南向北寻找他的痕迹,已经过了九天了,今天是第十天。


镜核所化之人消失的时间不定,记录在书籍之中的人,最早是半个月。


我不知道青昼闲能撑几天。


我的时间不多了。


若是他没能撑住……


我抑住心头的烦躁和些微恐慌,眉目沉静,又放出灵力,纯净灵力和鬼气相交,让我的脸色骤然一变,又强行压下涌至喉头的腥甜。


荒野的鬼气让我的力量受限,我的灵力铺排的地方不过尔尔,搜寻到中段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鬼鸟停在枯木树枝上看我,时不时叫一声。


这处没有,那里也没有。


落日即将西沉,天空之中残血似的红,我踽踽独行于苍茫野地,握着玉箫的手都在抖。


下一刻,鬼鸟像是厌倦了看我机械的重复动作,展翅向前飞去,过了一刻钟又飞回来,爪子上勾着一片青衫布料。


上面是青昼闲的气息。


微弱,鲜活,却轻易能够勾起我记忆之中与他相遇时的点点滴滴。


我的心尖跳动得几乎乱了节奏,毫不犹豫地催动丹田之中所剩无几的力量,往鬼鸟刚刚的方向掠。


野草锋利,我连隔开它们的小法诀都没用,数不清的叶芒滑过手背,血丝凝成珠子,从指节流下来的时候,我终于在一片倒伏的半人高的野草之中发现了青昼闲。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的青衫几处已经不知在哪里被刮破了,双目紧闭,呼吸浅弱,已经呈现出几分颓唐死气。


镜核之人将要消失前,会给自己择一处死地,南北交界的荒野,是青昼闲为自己择的埋骨之处。


我怎么会让他孤零零地待在这里。


我搂着他的腰将他抱起,青昼闲虚弱地睁开眼睛,意识混乱之间,他迷迷糊糊地问:“你是谁?”


混沌天幕之中落日浑圆,渐临的夜色使得天际青橘交织,南边的天空上突然绽开簇簇烟花。


十天已过,此时正是朝酒和青曲初的合契大典。


簇簇烟花将天幕撞开几道亮色,绚烂缤纷洋洋洒洒,显得热闹喧嚣,我把他抱起来,不看身后的烟花,径直往北掠去,笑了笑,低声回他:


“我吗?”


“我是带你回家的人。”


  


  


 


   


  


03

灵鸟急掠到雪城的时候,不过月上半夜。


雪城的冰灯一盏一盏,点亮白色城楼,我把储物空间中的大氅披在青昼闲的身上,又往他的身上丢了几个御寒决。


雁词听到灵鸟的轻鸣。早就在最外圈的结界前候着了。见到我,连忙上前,却在看到我怀中半搂的人时蓦然一顿。


冰灯柔和,映出青昼闲的脸庞和蹙着的眉头,雁词望着我,迟疑地说:“你说的急事……就是去抢亲了?”


“不得了啊朝欲眠,难怪你十天之前站在城楼前郁郁不得的样子,难怪你要唤出灵鸟。”


她说着说着双手掐诀便要加固结界:“青州的人没追上来么?雪城结界是我一手设计,大概可以拖上半个时辰,帮你先顶一会儿。”


青昼闲是镜核所化的事情如今只有几个人知道,我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楼,踏上一辆雪车,说:“这不是抢亲。”


“说来话长。”我又低眸望了一眼怀中人精致的容颜,笑道:“不过长话短说来概括的话,大概是捡宝。”


  


  


  


镜核所化之人认识到自己原本的身份后,古书上只是记载他们若无旁人的帮助,不久便会死亡,其余的细节一概没提。


我喂了青昼闲最好的丹药,放不下心,便点了灯守在他的旁边。


雪城夜晚落雪折竹,风雪在窗外发出轻微的声音,灯火如豆,冰雪明烛的光晕冰冷漂亮,我坐在案桌上,打开要处理的卷轴,写几个字,便往帷帐处望上一眼。


十天之前我以为这辈子再也得不到的人,此刻正躺在我的床榻之上。


寻找青昼闲而耗尽灵力的疲惫感过去之后,我便感到一种渐渐涌起的喜悦,仿佛孩童怀揣着他最喜欢的宝物。


可不是宝物吗?


我的宝物。


帷帐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布料摩擦产生的动静。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勾开暗色帘帷,郎君墨发披肩,被我喂了丹药护住心脉之后的脸庞死气渐散,整个人却还显露出飘零之感。


他大概意识还乱着,见我执笔伏案,下意识地起身,说:“还有什么事情,放着我来处理便好,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


又是一副妥帖照顾其他人的模样。


大概在青州城的时候,总是有这样的场景出现,这才会在还未清醒的时候第一句说的话是这句。


“你身体要紧,要先休息。”


我指尖放出灵力,轻柔地将他的肩膀又往下压,让青昼闲的身体又陷入柔软温暖的被褥之中。


沉水香丝丝缕缕,最是舒缓心神,眉眼昳丽的郎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舒服地低叹一声,却又在这样清浅的香中心神恢复些许清明。


他记起来了自己的身份,便又撑着身体坐起来,用手勾开一边帷帐,挺直腰肢,尽量让自己还保持些仪态,说:“欲眠城主。”


二十年间,我和青昼闲相见次数不过尔尔,每次他也总是唤我:“欲眠城主。”


礼貌,疏离,温和,用的是南北城主见面常用的语气。


可这时他的声音因为刚刚睡醒而显得低而哑,几个字从他的唇间吐出来,让我感觉心尖都一颤。


我“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你是在荒野发现我的么?”


我微微颔首。


“那城主大概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本是镜核所化,不过是一个工具。”


他尽力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平静着声音,说:“脉象虚浮,心神不定,真相揭开之后,我早就已经有了颓象。”


青昼闲望着我的眼睛,说:“我本就是死物,死物复归于死物,是本就写定好的结局,朝家不必为我再做些无用之功……”


“镜核死相非不能解,我的私库之中有金丝雪莲,回魂灵草,阴阳灵花……哪一样都能稳住你的脉象。”


“只要公子心无死志,什么都可以解。”


“那些物品太过珍贵,我并没有什么值得……”


我打断他未尽的话,从案牍旁走到青昼闲倚靠的床榻前,为他掖了掖被角,望着他琥珀一样的眼睛,说:“你不需要说这些自怨自艾的话,我也不是代替朝家出面救下你的。”


“我是为了我自己。”


“青昼闲,对我而言,你很重要。”








  



04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他大概因为我说的“需要”二字,便被安抚住了,敛着的眉睫都因此而轻颤,默不作声地又躺进柔软锦衾之中,像是要小心翼翼地把这句话保护起来。


我只在帷帐之外留了一盏暗灯,听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又点了一只安神的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捏了一只传信纸鹤,让雁词议事殿来一趟。


穿着黑色劲衣的女郎指尖玩着冰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主殿,一见面,便勾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在座位上,身体往后靠,啧了一声,说:“怎么,都把人抢回来了还没有芙蓉帐暖度春宵?现在还来找我?”


我淡淡扫她一眼,忽略她嘴里的揶揄,说:“冰雪锁域有什么拿不定的事情?”


一谈正事,雁词便正了正神色,她从宽袖之中拿出一张地图,展开给我看,又点了点中间标注的位置,说:“冰雪锁域原定用来困制魔物的阵法已经布置好了,东西南三处也划定了边缘范围,只是北边出了点问题。”


“北边与魔族和鬼地相交,那一片过渡地区倒是不受魔气和鬼气所控,自然住了不少灵力低微的居民。”


“他们觉得冰雪锁域的建设与自身无关,这百年来几族之间也太平,觉得建这样一个阵法会妨碍他们的生活,便不太同意,要雪城给一个说法。”


“明明在他们的村庄旁建冰雪锁域,日后魔气鬼气若是强盛,便不会侵扰到他们,也能受雪城庇护,怎么这样犟。”


“我不太会打交道。清渠去交涉,也没什么用处。”


雁词从小喜欢研究阵法,提升境界,最喜欢用实力说话,没有什么同人谈判的能力。


清渠比她好一些,但也是半斤八两。


我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说:“他们只是灵力低微的居民,和凡人无异,想要安居乐业便需要土地,冰雪锁域到底还是破坏了人家的地方,我们做事,也要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想一想。”


“你让清渠先和他们说,一周之内我们便会派人过去,他们的诉求我们都会考虑。”


雁词应了一声,又说:“女郎,这次还是你亲自去么?”


“不。”我笑笑,目光顺着大殿敞开的门遥遥望向寝殿所在地方,说:“这次有一个人,比我更合适。”




  


  

青昼闲到底还是浅眠。


天色几乎还是浓稠的酣蓝,雪城冰灯未熄,在黎明之中融成一圈一圈的亮光,一夜过去,白雪在庭院之中铺了厚厚的一层。


暗朱色的殿门被人用指尖朝外推,眉目如画的郎君拿一支木簪固定住发髻,披着墨色大氅,又转身将殿门合拢,这才站定在殿外,仰起头来,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之中纷纷扬扬的碎雪。


他眉眼疏淡,宽袖被冬风拂起,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空荡荡的。


在殿外察觉到他气息的一瞬间,我便放下未看的文卷,来到了青昼闲的身边。


他在我的屋子中躺了一整夜,身上自然而然沾了些屋子之中沉水香的味道,又穿着我为他准备的衣服,整个人从头到底都仿佛正在被我一点一点地纳入领地范围,让我莫名有一种愉悦感。


他会是我的,我想。


我一个人的珍宝。


药力已经发作,青昼闲的脸色不再像昨天那样苍白,却也仍然算不上多好,见我只穿一件单薄外衫,外罩一件象牙白的披风。下意识地开口提醒:“天气冷,欲眠城主应该多穿一点。”


我从小作为雪城的下一任城主来培养,孩提时期便在大大小小的风霜暴雪的秘境之中走过,灵力也是寒系,就算穿得单薄些,也没什么要紧的。


可话到嘴边,我又换了个说法:“雪城事情众多,突发情况也不少,我总是忘记添衣,长此以往,便也习惯了。”


“那怎么行?”青昼闲听到我说的话,眉头浅浅地蹙起来,说:“就算有灵力傍身,风霜侵体,长此以往,对身体也不好。”


青昼闲说着说着,指尖往上抬,便开始解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


我克制地只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接触到他凸起的腕骨,指腹轻轻往下压,触碰到他的皮肤,又不着痕迹地摩挲一瞬,这才开口:“你身体还没恢复,自己应该要先披着。”


青昼闲没说话,碎雪纷扬之间,他的手指放出灵力,沉默地将大氅披在了我的肩上。


衣服已经沾染了郎君的体温,混着他身上沾染的,屋子里的沉香,让我心尖都发颤地跳。


半个月前,我从未想过能与他有这样近的接触。


“外面太冷了。”我掉转足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指尖从他的手腕上移开,不去回想刚刚触摸到他手腕时指尖的温热,建议:“我们还是回屋吧。”


“我还有话要和公子说。”


青昼闲轻轻“嗯”一声。




  


殿中各物的摆放和昨天没什么区别,就连乌木桌上的温茶也没人动,放下的帷帐倒被勾起来了,里面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


我坐在一处软垫上,为青昼闲倒了一杯灵茶,推到他的面前。


青昼闲的手指搭在白玉杯壁上,指腹被灵茶渡来的热度烫上几抹艳红,更显得他指节修长漂亮。


阳光从旁边半开的窗牗斜射进来,混着雪香,星星点点碎在他的长睫上,另一半划过他挺直的鼻梁,更显得他俊美无俦。


一夜过去,青昼闲身上的脆弱感少上几分,眉眼低垂之间,好像又变回原来还助管着青州城的青昼闲。


疏离客气,不动声色。


“欲眠城主。”他慢慢地唤我的名字,说:“把我留下来,实在是一件说不上多好的举动。”


一夜过去,他早已整理好情绪,为我分析着利弊得失:“我本身就是死物化成的替身,长着和青曲初几乎一样的脸,我若活着,日后两人意外同处一地,少不了尴尬。”


“你若将我留在身边,众人议论起来,不仅牵连青州,也牵连朝家,这件事不光彩,别为了我而妨碍你和其他人的关系。”


“再说,我也不会完全湮灭,再过百年,镜核便会化出新人。”


他总是这样。


尽力不让自己麻烦到别人。


我又想起了朝酒旁边做什么都要示弱的青曲初,叹一口气,开口道:


“不光彩也不是你引起的,别将别人的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我不紧不慢地接上他的话,说。


“青州能做出这件事情来,自己自然要想好日后怎么解决。”


“雪城为魔族鬼族的一道防线,位置关键,他们不敢动,城池又与其他城楼离得稍远,加之我和朝酒的关系本身就淡,至于那些日后见面的小事,昼闲公子没有必要操心。”


青昼闲身体仍然虚弱。我望着他被阳光照射下泛着浅金的瞳眸,从他伪装得很好的身姿之中看出一些别的,又开口:“再说,昨日我和公子说你对我很重要,不是作假来哄你的话。”


“镜核再过数百年之后化为的新人,也不会是你。”


“我只要你,昼闲。”









05

郎君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像是被人揭穿了心事,略微抿唇,呼吸却急促几分,失了原本平稳的率。


换做是谁,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用来遮掩的工具,需要即用,不用即弃,身份是假的,父母亲人是假的,他只是用来掩饰的工具,都会陷入无措之中。


更何况受镜核本身影响,他们更会坠落于自我怀疑的漩涡之中。


青昼闲害怕我昨夜说的尽是哄他的好坏,于是便自己主动提出,不要将心神再放在他的身上。


自己掐断念想,总比再陷入谎言之中要好。


我察觉出他的心思,便怎么舍得让他再伤心。


他明明比青曲初要好上千倍万倍。


“我说需要昼闲公子,自然不是假话。”


我展开雁词给我的地图,又将冰雪锁域的事情向他一一到来,装作极度苦恼的样子,吐出一口气,说:“雪域南边还有几桩要事需要处理,赶至北边,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了。”


“雁词和清渠去交涉,效果都不好,所以……”


“如果欲眠城主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试一试。”


“这样的事情,昼闲处理起来,还算有几分经验。”他听到我说的话,连忙开口。


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慢条斯理地接上未说完的话:“所以我很需要欲眠公子。”


“我从来不是看你可怜才救下你的。”我一字一句地对对面的人说到。



  


  

青昼闲几乎是即刻便想出发。


我走至他的身边,按住他的肩,说:“我和北边的居民要了一周的期限,去北边的事情先不急。”


“北边与魔族和鬼地接壤,气温更低,你如今身体还得再养几天。”


“医师开的丹药都要记得吃,住在这里也别觉得拘束,桌上的灵茶,点心,书柜里的书籍,都可以取用,北地的地图和卷轴稍后我会遣人送来。”


“养好身体,才更有精力处理这类的事情。”


青昼闲点点头。


他是真的把我的话放在了心上,第二天我午时过来的时候,桌上物品的摆放和昨日已经有些许的不同了。


大概是丹药药力的缘故,青昼闲这一觉睡了很久,我将近午时来的时候,殿门还没开。


这时候按照礼节,本应该回避,等人梳洗打扮好了,寻一个晚些的时间再登门。


只是今天出了事,雪兽被养在城主府的西南侧,今天看管他们的人没留神,偷偷溜出来了几只。


雪兽虽然亲人,但也顽皮,一不受约束,展开翅膀,便在城主府中乱窜,不少灵花灵草都被他们的爪子踩得稀烂。


我和雁词与清渠刚好都没有在府中,幼兽们一边玩雪,一边捣乱,侍仆们抓不住他们,一片鸡飞狗跳。


等我接到消息往回赶,到达府邸之中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溜出来五只雪兽,其中四只被我提溜着脖子交回了饲养人的手中,其中一只还在我的寝屋外,如今青昼闲暂住的地方大摇大摆地走着。


其余的楼阁殿宇还需要再安置些东西,我又存了私心,便让他在我的屋子里多留了几日。


大殿之中的防护阵对它们不起作用,那只雪兽比其他几只更大胆一些,伸出爪子便去拍朱色大门。


动静吵醒了因为药力仍然睡着的青昼闲,他以为我有什么急事,匆匆披了一件墨绿色的外袍,赤着脚便来开门。


门一打开,雪兽便抬起前爪,倏忽窜到了青昼闲的怀里。


小小的一个白团子,青昼闲下意识伸出手去接,雪兽爪子尖,落到青昼闲的怀里,爪子勾着他的里衣便往下拽。


松松散散披在肩上的外袍早就因为幼兽的冲撞而往下坠,落在地上,好似一团深洇开的绿,里衣是绸制,领口本身便偏大,它这样一勾,郎君领口以下的肌肤便显露在人前,最后甚至完整露出一片雪上的红樱。


接触到冷空气,它此时在天光雪色之中,怯怯地挺立着。


我到青昼闲面前的时候,便看到如此天光。






当晚处理完城中公务,将要休憩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


可我却丝毫没有睡意,一闭上眼,脑海中便划过今天中午见到的画面。


青昼闲那时仍然惺忪的眼,披在肩后的墨发,因为着急而踩在乌木地板上的赤足,以及他仓促之间被勾开的樱。


仅仅是看他一眼,我便有了无数混沌而又滚烫的想法。


我从小到大见过数不清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够让我这样辗转反侧,失态不已。


从前不可得,我只能把所有的想法克制地掩藏在心中,可如今青昼闲就在身侧,好像一抬手,便能将他揽入怀中。


我的手一点点扣紧了身下的被褥,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从长计议。


可不能吓到他。









06

青昼闲两日之后便乘灵马至雪城北境。


他对这样的交际极其擅长,一个时辰不到,便已经和北境居民谈妥了,他们甚至还主动再让了一些地方,方便冰雪锁域的施建。


将要离开的时候,青昼闲一抬头,便与在星驰兽背上的我视线相触。


他一怔,见我又只穿一件单薄外袍,脸上交际周旋时那种礼貌周全的样子消失不见,眉头又浅浅地蹙起来,叹一口气,像是对待以前围在他身边的青州子弟,嘱咐道:“欲眠城主,此地寒冷,你应该多添些衣物才是。”


我喜欢他这样万事为我着想的样子。


我笑笑,说:“事务繁忙,我又忘记了。”


“这样不顾自己身体怎么行。”郎君无奈地看着我,我迎着他的视线,勾唇荡开笑意,像是开玩笑一样凑到他的眼前:“若是昼闲公子不介意,也能自己监督监督我。”


“公子要我做的事,我一定会配合的。”


青昼闲怔松片刻。


他晃神之际,我又跃至星驰兽的脊背之上,朝他伸出手,说:“公子上来,我们回城吧。”


他没握我的手,灵力施展之间,足尖轻点上了星驰兽的脊背,又将自己外罩的一件狐裘披风解下,沉默而又妥帖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青昼闲在青州城中养出了替人操心的性格。


以前青州那些子弟围绕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为他们忙前忙后,灵力修炼方面尽力提点,又为他们揽下闯出的祸患,是青州极为靠谱的,长兄一般的人物。


而如今,这份关心,会一点一点,全变成我的。


青昼闲渐渐接过了雪城城内城外谈判交涉的职务,我手上真正能用的人不多,他一天一天地变忙,偶尔得闲,便会来看看我穿衣是否妥帖。


青昼闲甚至还在储物袋中备了些女子的氅衣和披风,要是见我穿得少了,便会皱着眉叮嘱一二,又无奈地为我披上一件衣物。


可就算披衣这个动作,彼此之间的亲近也不过片刻,我觉得彼此之间的进展太慢,又想了一个办法。


雪城城主掌生杀秘境,我从小大半时间便在秘境之中度过,为淬炼城主心性,修炼每升一阶,秘境的难度也往上升一阶。


生杀秘境一月便得进去一次,几乎每一次进去,我都是浴血而出。


雁词和清渠从小也是这样过来的,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雁词有时侯遇见刚从秘境回来的我,还会和我开开玩笑。


这次我特意将进入秘境的时间提前,这样等青昼闲处理完事务回禀的时候,刚好能和我出秘境的时间对上。


他办事妥帖而又细致,若是忙完,不做休息,便会立刻往回赶,巳时不到,侍仆便走到我面前,言明昼闲公子求见。


我刚从秘境之中出来,身上被划出数道口子,此时正泂泂地朝外冒着鲜血,我身穿黑衣,身上血迹看不分明,屋子里的血腥气却很重。


这次的伤比以往还重些,我将袖子往上挽,说一句:“让昼闲公子进来。”


殿门甫一打开,站在门外静候的人察觉到屋子里漂浮的血气,匆匆往里迈,身影擦过淌进殿中的阳光,一见我如今的样子,原本便加快的步子更添几分焦急,眉心立刻浅浅地蹙起来。


“不过是试炼……”


“城主先不要说话。”他难得强硬,手上却轻柔,拿出止血丹喂我服下,又走到殿外,让侍女为我换一套衣服,并嘱咐医师快些前来。


这到底是生杀秘境,伤口几乎触及神魂,就算是上好的止血丹,一时半会也抑制不了一直淌下的血液。青昼闲的双眉于是越蹙越紧,好像这伤不是在我身上,而是在他的身上。


医师来了之后,倒也习以为常,把了我的脉,又留下要煎要敷的药,便要施然而去。


“欲眠城主伤得这样重。”青昼闲难得含了一丝愠怒:“怎么不给她包扎便离开了?”


医师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又施一礼,说:“欲眠城主自小便不喜欢用纱布裹住伤处,用药也极少。”


青昼闲看向我,又无奈地叹口气。


“城主一个月前还叮嘱我要看顾好自己,轮到自己怎么这样不爱惜。”他不同意地抿唇,打开玉瓶,说:“抹了药,包了纱布才好的快。”


我换了一个姿势,手臂牵动伤口,“嘶”了一声,又笑眯眯地说:“都听昼闲的。”


我不喜欢太多人在身,侍女们也知道,放完东西便依次退下。


殿中于是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青昼闲慢慢把我的衣袖向上挽,将药粉覆在伤患处,因着治伤,他离我很近,几乎是松松将我揽在怀中的姿势,


药粉均匀洒在患处,郎君的手腕一顿,又加快几分自己的动作,说:“会有点疼,先忍忍。”


我“唔”了一声,装作虚弱难耐的样子,侧着脸向后靠,被他稳稳地接在怀里。


我存了私心,因此青昼闲就算从我的寝屋搬出去,到了新的楼阁之中,夜间侍女给他点的香也和我寝殿之中的一致,我往后靠,便闻到他和我身上一样的沉水香。


像是他已经完全沾染上我的气息。


我的心里越发愉悦,靠在他的肩膀,微微抬头,薄唇便擦过他的发丝,


蜻蜓点水地一划过,吻在他的三千青丝上,没有肌肤之上的接触,却使青昼闲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他敛下眉眼,指尖蜷了蜷,却没把我推开,而是又细致地在各个伤口处缠上绷带,说:“城主喝了药,便睡吧。”


“我就在帷帐之外,若是欲眠城主有什么状况,唤昼闲一声便好。”


我没想到他会留下来,心中又闪过无数混沌风流的画面,那一点蠢蠢欲动的想法在静谧的空间骤然放大,像是翻涌的浪潮,把我抛起来,又被我用心神强压下去。


玉钩上的轻纱飘然落下,隔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将他站立的身影勾得朦胧而缥缈,我深深吐一口气,指尖微微抬起,于虚空之中不动声色地描摹他的眉眼。


青昼闲为镜核所化,他的面容与青曲初有九分像,可这月余来的相处,我与青昼闲越接触,越觉得他和青曲初气质不像,面容也不同。


他在细节之处,比青曲初更漂亮


就算两个人站在一起,我也会一眼便看出来,谁是我的天上月。


心里悸动像涟漪一般扩大,为隔绝日光,青昼闲将窗牗全部都合起来了,云织锦帘垂下,殿里一片静谧暗色。


我隔着重重沌暗,叫他的名字:“昼闲。”


外头人影微晃,青昼闲轻声问我:“城主要喝水么?”


“不必。”我一字一句轻声说:“我只是想问昼闲公子,下个月我从生杀秘境出来,你还愿意为我疗伤吗?”


“愿意的。”他低声:“只是欲眠城主……不要再受那么重的伤了。”  


  


  



07

朝酒在和青曲初结契的两个月后同青州城主一起将镜核之事告知了白玉京的居民。


众人纷纷哗然,有人在这时充当马后炮,说自己早就看出青州城主之子有异,有人暗暗地拿青曲初与青昼闲相比,可不管怎么样,“青昼闲”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偶尔提到,也只是说“那位”。


这事情大,成为了继云川城主和青州城主之子合契之后的另一件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论闻。


雪城居民没几个见过青曲初的,自然也不知道青昼闲是他的替身,就算看到我们。议论也没停。


“那位原来是替身的话,以后在白玉京怎么立足?”


“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在大众的面前,都有点不合适吧?”


“我觉得他也没做错什么事情,就算镜核又怎么样,明明是青州城主让他变成这样的。”


“要是那位公子能得到别人的庇护,那才好呢。”


“可以后两个人见面,那得多尴尬……”


细密的谈论声将我们包裹住,我脚步一顿,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主动牵起了青昼闲的手。


他原本平静的眸子泛起涟漪,怔松片刻,又下意识地回扣住我的指节,探我指尖的温度是否较低,需不需要添衣。


发觉到我的手指发暖,他便克制地往回退,又被我的手指勾住,一根一根合拢在一起。


青昼闲眸子低垂,看见我们两个交叠的双手,笑一下,说:“欲眠城主,听见这些话,我已经不会再生起什么波澜了。”


“我在雪城之中……过得很快乐。”


“既然城主都不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望见他带着笑意的眸子,将他的手扣紧了些,再强调一遍:“昼闲,人言可畏,以后你可能会听见很多流言蜚语。”


“但是,我想再说一遍,我从来不是因为看你可怜才带你回来的。”


“我需要你。”


雪城一年四季都下着雪,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光影疏淡,行人驻足片刻,从哪一个位置抬头望去,白雪起落之间,雪城都像一副水墨画。


雪花飘零,冰冷凉意浅淡化开在我的肩头,雪城主街上行人如织,我对青昼闲说:“公子能力有目共睹,以前说怕唐突公子,但是现在,我想说——”


“昼闲,我还缺一个左城使。”


  


  



其实青昼闲来到雪城之后,便不再提起自己的姓氏,只称自己为昼闲。


但左城使绣着暗纹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青昼闲头顶的白玉冠将他的三千青丝全部都束起,左城使的印章由我手中交到他手中时,天地法则生效,他才真正摆脱“青”这个姓氏。


白雪簌簌洒洒,青昼闲身上的沉水香又丝丝缕缕围绕着我的心神,他脊背往下弯,折成一个漂亮的弧,低眉诵读雪城城规,言明自己日后将尽心尽力。我看着他的模样,想:“他是我的了。”


我一个人的昼闲。


只要左城使本身没有出现大的纰漏,他便会一直长伴在我的身侧。


就算青州想对他做什么,也会受到天地法则的庇护。


青昼闲全然接过了雪城对内对外的交际事宜,他在青州的时候处理事务总是妥帖,在雪城更是。


雁词不用再处理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高兴得不得了,空闲的时候凑到我的身边说:“欲眠,我原本以为你是抢人,没想到你是为了雪城挖了个宝贝回来。”


我笑笑,提笔沾了泥金墨,在白色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听见雁词的话,笑一声,说:“确实要感谢青州割爱。”


雁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嘻嘻笑,说:“青州原本只剩我们左城使能看,如今换了青曲初上去,大权在握,却是什么事情都办得一团乱,青州城里的百姓有些已经议论开了,说这比昼闲公子在的时候差多了。”


也不知道青州和朝酒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又笑一笑,想,我倒是还要感谢他们错把鱼目当珍珠。


不然,我也不能那么轻易便将人拐来我的身边。


侍女突然走进来,说左城使有事要告知城主。


正事要紧,雁词勾开椅子起身,没过多久,青昼闲便走进来。


我悬腕收锋,把写好的宣纸放在桌面上,微移到一旁,望着逐渐走近的人。


昼闲这次穿了一件黑色官服,将他的神色衬得略有些威严,气息收敛,是与平时不同的感觉。


真好看。


想把他……


我的心尖又发痒地一勾。


昼闲向我禀报了接下来雪城试炼的筹备情况。


雪城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处于魔族和鬼地相交界的地方,一年四季皆为冰霜满覆,因此每五年都会在雪城开一次试炼。


南北的少年英才,会在这里比拼,一方面是对自己修为的检验,另一方面也能加强南北之间子辈的熟悉。


我回答完他的问题,昼闲转身想要告退,目光接触宣纸上的字迹,又微微一凝。


那纸上写的是:“日暖熏人醉,左城使来后,琐事卸下大半,心神微松,只觉昼闲朝欲眠。”


“昼闲朝欲眠呐。”












08

我不知道我的左城使怎么看前几天我在他眼前试探的举措。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我一面有些着急,一面又告诉自己徐徐图之。


若是吓到他了,便往回收一收。


这二十年的岁月都能够忍耐,这几个月的时间,也要有耐心。


我这样想着,吐出一口气,缓步至雪城的主城楼之上,却看见天边清鹤掠来,上面坐着的,是朝酒和青曲初。


舟车劳顿或是其他,他们的脸色都算不上好。


自雪城确立了左城使,青州子弟渐渐都得知镜核所化的青昼闲没有湮灭在世间,而是去了雪城。


消息越传越广,人们不自觉地便把青昼闲和青曲初进行比较。


青昼闲脾气好,在青州城的时候总会帮青州子弟解决他们手上搞砸的事情,青昼闲一走,不管天有没有塌下来。都不会有人再帮他们顶着。


青曲初从小天材地宝养着,除了秘境之中的二十年,没经过什么风浪,自然养出了心高气傲的性格,合契大典刚过,便急于办出事情让大家信服。


可越急,交到他手上的事情便办得越糟。


与雪城左城使处理的桩桩件件比起来,只能沦为别人偷偷议论的笑料。


甚至青州子弟对他也产生了几分轻慢。


连带着朝酒也被人议论。


因此清鹤羽翅一收,青曲初望着雪城雪白城楼,眉目之间的积郁更甚。


  



  


  

  

雪城试炼盛大,南北世家若没有事情,都会来这里参加五年一次的比试。


青曲初并不想来这里,看青昼闲在雪城如何发展,却也不想因此被人在背后议论,说他心虚,不敢与雪城左城使相见。


青州到底还是看重名誉。


可就算如此,两人在试炼场上南北而坐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二人容貌有九分相似,就算不坐在一起,也有不少人相互交换着眼神,示意旁人去看。


我坐在昼闲的旁边,看他穿着左城使的官袍,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视线,眉眼平静,不动声色。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才微微侧头,眉眼轻弯,冲我笑了一下。


经过三个月的时间,他浑身气度更加沉稳,和青曲初分坐两侧,气质甚至比他更好。


沉稳的,矜贵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是我养出来的。


我想起五年前,也是雪城的试炼,那时他还是朝酒尚未成婚的爱人,我特意将他的座位与我的隔得很远,朦胧碎雪之间,我抬头望去,他们两个宛若一对璧人。


我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感觉。


那感觉真是不好。


尽管如今知道他们的道侣之名是假的,他们两个之间并无什么感情,我仍觉得有些不安。


我有点不想徐徐图之了。


  




  

试炼接连七天,一周之后,众人接连散去,朝酒和青曲初却留到了最后。


她约我至梅苑,片片飞雪散在空中,朝酒率先开口:


“欲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照顾一个死物。”


“他不过是镜核罢了,就算千年结一次,也不过是一个镜核罢了。”


“天下人才这样多,家世清白的人也不少,选哪个当雪城左城使,都比这样一个死物来得让人信服。”



  

“昼闲的能力有目共睹,这天下与他有一般能力的人没有多少,我想阿姊应该也能看出来。”


我随手折了一截梅枝,上面附着的碎雪被抖落,散在我的指节之上:“你拿这样一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我。”


“他本身便值得。”


“朝欲眠。”朝酒的声音又低一个度,说:“你这样把替身带回雪城,好生养着,置青州和我于何种地界?”


“就算你不看重青州和我,别忘了,你也是朝家的一份子,你做这样的事情,让朝家怎么办?”


“我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随心而走,做自己认为正义的事情。”


我直视她的眸子,“用镜核来做替身以保自己的位置,用完又想将他舍弃,我没有受过这样的教育。”


“他那样好的人,被你们这样作|践||。我不可能出手不顾。”


  


  


我和朝酒说话的时候,青曲初也去找了昼闲。


他忍试炼上的窃窃私语忍了整整七天,心中郁气没有地方发|泄|,便全部投射到了昼闲的身上。


于是试炼一结束,他一遇见昼闲,二话不说,指尖便放出灵力,朝他攻来。


置于左城使旁边保护他的人将青曲初的攻击轻而易举地化解,衬得他更像挑梁小丑。


属于青州城主之子的骄傲被点燃,青曲初站定,望着昼闲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过是一个小偷。”


“容貌不是你的,原本的记忆也不是你的,你只是一个卑贱的死物。”


“是我的替代品。”


“被朝欲眠招为雪城左城使又如何,倘若她看你倦了,随意找个理由,便能将你打发走。”


“天下有能力的人不止你一个,雪城城主再找一个能力相同的左城使也不是难事,”


“到时候,失去了她的庇护,我看你该如何。”


雪城左城使步伐一顿,不发一言,又继续往前走。


像是丝毫没有被这套言论给影响到。


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在场,便会知道,昼闲此时,正在不安。


  


  


  


  




09

雪城试炼告一段落,便迎来了难得的清闲时光。


月上梅梢,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殿门半敞,我坐在檀木桌上,望着外面静谧的雪地,一瓶一瓶地喝着玉琼浆。


这酒入口醇厚,后劲极大,喝了数瓶,我的眼底便已经有些迷醉。


酒液放大心中千种情绪,我想到昼闲昳丽的眉眼,挺直的鼻,颜色较浅的唇,只觉热意窜到心尖。


试炼结束之后,我便有些急躁,有时白日醒来,回想梦里,一片簌簌,心尖颤意便更甚。


可我始终拿不准他的意思,怕自己唐突,将他推得更远,心里的独占欲却与日俱增。


想他现在便是我的。


心中矛盾凝成烦躁郁气,我只能独坐殿中,一瓶一瓶地喝酒,叫别人都不要来打扰,试图让自己的情绪释放一二。


喝到六分醉,沉水香丝丝缕缕围绕在心尖,我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觉得好像我的左城使就在旁边。


温顺的,可以让我揉进怀里的左城使。


门外突然闪过一片黑色缀金衣袍。








殿门半敞,我一抬头,便看见昼闲站在我的身边。


他穿着那一身黑色缎金官袍,眉眼清凌,望着正坐在檀木桌上斟酒的我。


冰灯璀璨,我醉眼迷蒙,同他相望。


一个清明,一个早已混沌。


冰灯烛盏的光氤氲一方天地,我和他对视片刻,勾唇笑了起来。





糖果看后续,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把自己的心思全部告诉他,将他酱酱酿酿 3000+

彩蛋依旧小日常

爱大家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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